某年我的香港朋友來台灣玩,住在台北車站附近的飯店。他很驚訝的問我為什麼晚上十點鐘還見到穿著校服的學生滿街走,不是放學很久嗎? 我說,他們是補習班下課的學生,這是台灣很普遍但並不尋常的現象。
在台灣,補習大多是為了應付升學及就業。說補習為了升學,相信香港人都能理解,因為香港也有為升學而辦的補習班。但說就業,可能香港人不一定能理解。因為在台灣很多行業都需要考試入職(起碼要考證照),而且主要是筆試。而職業性考試的最大宗就是公務人員考試,台灣通稱為「國家考試」。在香港,沒有聽過什麼公務員考試補習班。為什麼?因為香港的公務員考試是無法事先準備,因為考題範圍十分有彈性,也會牽涉到事時分析,既然無法透過事前密集操練來應考,自然就不會出現那些幫你死記硬背的 cram school。
香港這種情況對台灣人而言可能是不可思議,因為他們不能夠接受事先不能準備的考試。這裡所謂「準備」是指有明確的考試參考書,供考生事先準備。有學生認為,可以能使考生有所「準備」的考試才能算是「公平」考試。如果這邏輯應用於學校或升學的考試,或許香港人會理解及接受,因為這些考試本身就是測驗學生在固定範圍內的學術知識;但是應用於職業性的應徵考試,香港人則不一定會接受這說法。
能有所「準備」的考試才算公平之邏輯是,每一個人都能知道確實考試範圍,都能有相同機會閱讀到考題範圍的讀物,所以就不會有差別待遇,每一個皆在同一條起跑線上。這邏輯的謬誤是,僱主(包括政府)為什麼要讓每一位考生都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?職業考試的功能就是找一些一早就跳出起跑線之傑出人才,他們能夠立刻應付各種考驗,有高度專業應變能力,以此來應付工作。其實,如其說沒有給考生準備機會,倒不如說僱主假設他們在過去學校(大學)教育中早已準備好了。
有趣的是,台灣的公務人員考試其實主要是考學術及課本知識,基本上是考一些可能大學已經學過的東西,不會考一些思考性及時事性的問題,但這些才是公務人員的基本能力所需,且無法補習的東西。而且,多數公務人員考試是沒有面試,即考生僅經過筆試就能做公務人員。明顯地,面試會有主觀性,使考試「不公平」。
以上的考試「公平觀」使民眾有一種趨向什麼考試皆要統一之傾向。舉一例。在台灣,持有教師資格的人要取得中小學校教席也要經過考試。少數是學校自行舉辦,多數是由地方政府教育局舉辦,因應成績分發到各學校任職。最近有一位我指導她寫論文的學校人事人員就主張,為了使準教師不用奔波各地考試(因為現在僧多粥少,教席不多),也不用準備各地各校不同的考試,不如全國統一考試分發(當然也沒有面試),全國考一次就好了。這又是公務人員「考試分發」的邏輯,免去因為教席競爭大所引起的紛爭,學校主管也免了涉入人事問題,應付關說。
其實,這邏輯是不對的。每一間學校皆有它個別的特色及需求,學校主管/校長的人事權不僅是「權」,也是一種「責任」;即是選「對」的人擔任教職是學校主管的責任。如果他沒有這人事權,他如何能承擔學校表現的責任?學校主管放棄人事權,將權力上交給政府機關,表面上是表現中立,最公平,實際上是不負責任。因此,縱然要準老師南北奔波,多作準備,也不應該將問題一直往中央集中。
這種很簡單的邏輯在台灣好像是一種「邪說」;相反,我跟一些香港人提及這台灣邏輯,他們卻覺得不可思議。
台灣近年一直推動教改,希望減少學生壓力,但面對台灣民眾上述的「公平」考試邏輯,我想教育部如何做都是不對。你說多元入學,希望使學生不用太多準備,但效果卻是使考生更多「準備」;如果你說考一些不能準備的東西(如課本以外的東西),民眾又會說不能準備的如何考?我想這種台灣文化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就是補習班,任何可以準備東西,他們都可以幫你補;但對我而言,補習班才是敗壞台灣教育的根源所在!
我在2002年來到台灣工作,至今近二十一年。雖然台灣也是華人社會,很多語言文化跟我長大的香港接近,但也有非常多生活面向的差異,特別是因為兩岸分治分隔多年所造成的思想制度之差異。作為一個社會科學及中國研究學者,有一些觀察值得和網友分享,希望給予華人研究界及關心華人社會的人士作為參考,也抒發我二十一年以來比較兩岸三地華人社會的感想。
2012年5月14日 星期一
2012年5月4日 星期五
猩猩比人類「理性」,還是猩猩比人類「單純」
上星期政大社科院有一場演講,題目為「猩猩比人類理性?行為經濟學的啟示」。這題目看來十分有趣吸引。大家可能會問:猩猩竟然比人類理性?但我看到題目的反應是:有什麼奇怪,因為這是經濟學家所說的「理性」;基此,猩猩比人類理性是必然的。
我沒有聽該演講,但之後所發新聞稿中提到演講者以賽局理論「分錢遊戲」(Ultimate Game)為例,指出經濟學理論認為:當提案破裂,雙方都無法得到任何好處,所以即使勞方只能拿到一點點好處,無論1/5或1/10,至少都大於0,因此經濟學預測,「提案者會給得越少越好,因回覆者在理性考量下都會接受。」 但實際上,多數受試者不會接受不公平分配,還是希望選擇「五五分」,甚至可能因為分配金額不如預期而全盤拒絕。相較於人類的實驗結果不支持經濟學預測,有學者針對黑猩猩做此實驗,發現猩猩的反應反而符合假設,即使只拿到一點點也會覺得滿足,因而得出「猩猩比人類聰明」的結論。
講者解釋,人類會受到情緒左右,覺得拿太少、不甘心或不高興,就不接受提案,最後什麼都沒拿到。但黑猩猩沒有這種問題,不會跟錢過不去,對經濟學家而言,「這才是理性的決定。」
正如我在去年八月「什麼是『理性』?再解讀」一文所點出,人類大部分時間所作出的決定都是「不理性」,但我對「理性」之定義並非必然以經濟學家的狹義「自利觀」作為出發點。而是定義其為計算性的決策模式,因應決策者的目的,排除「感情」和「信任」,「冷漠地」獨立地作出最佳的選擇。 就此,在以上的分錢遊戲中,人類不接受妥協性的提案,並不一定代表他們不理性,也不一定是情緒左右,他們也可以基於冷靜的判斷。關鍵是,他們的目的是否為了追求「所分的金錢極大化」,我們也要看他們的價值優先順序為何。若果他們將「公平分配」視為最高的價值,不惜代價來維護這價值,那麼他們堅持「五五分」也是十分理性。就算最後一毛錢都分不到,也不代表他們不理性。
所謂「猩猩比人類理性(甚至聰明)」之結論倒不如說是「猩猩比人類單純」,牠們仍停留在馬斯洛(Maslow)的低層次需求。當然「單純」並非不好,有時「單純」的人會比較快樂。但當你不再單純時,你就很難回到單純。
人類社會也比猩猩社會複雜多,在大部分情況下,人類要處理的決策都不可能如以上賽局那麼純粹,考慮角度也比較多元,社會規約也比較多。猩猩社會談不攏,就大打一場,勝者為王。人類現代文明不太多可能那麼單純,那麼究竟考慮較多因素的決策是比較理性;還是如猩猩般的單純決策是比較理性呢?似乎我們不能這樣比較。請經濟學家不要以猩猩的單純角度來看人類,包括經濟學家自己.....
我沒有聽該演講,但之後所發新聞稿中提到演講者以賽局理論「分錢遊戲」(Ultimate Game)為例,指出經濟學理論認為:當提案破裂,雙方都無法得到任何好處,所以即使勞方只能拿到一點點好處,無論1/5或1/10,至少都大於0,因此經濟學預測,「提案者會給得越少越好,因回覆者在理性考量下都會接受。」 但實際上,多數受試者不會接受不公平分配,還是希望選擇「五五分」,甚至可能因為分配金額不如預期而全盤拒絕。相較於人類的實驗結果不支持經濟學預測,有學者針對黑猩猩做此實驗,發現猩猩的反應反而符合假設,即使只拿到一點點也會覺得滿足,因而得出「猩猩比人類聰明」的結論。
講者解釋,人類會受到情緒左右,覺得拿太少、不甘心或不高興,就不接受提案,最後什麼都沒拿到。但黑猩猩沒有這種問題,不會跟錢過不去,對經濟學家而言,「這才是理性的決定。」
正如我在去年八月「什麼是『理性』?再解讀」一文所點出,人類大部分時間所作出的決定都是「不理性」,但我對「理性」之定義並非必然以經濟學家的狹義「自利觀」作為出發點。而是定義其為計算性的決策模式,因應決策者的目的,排除「感情」和「信任」,「冷漠地」獨立地作出最佳的選擇。 就此,在以上的分錢遊戲中,人類不接受妥協性的提案,並不一定代表他們不理性,也不一定是情緒左右,他們也可以基於冷靜的判斷。關鍵是,他們的目的是否為了追求「所分的金錢極大化」,我們也要看他們的價值優先順序為何。若果他們將「公平分配」視為最高的價值,不惜代價來維護這價值,那麼他們堅持「五五分」也是十分理性。就算最後一毛錢都分不到,也不代表他們不理性。
所謂「猩猩比人類理性(甚至聰明)」之結論倒不如說是「猩猩比人類單純」,牠們仍停留在馬斯洛(Maslow)的低層次需求。當然「單純」並非不好,有時「單純」的人會比較快樂。但當你不再單純時,你就很難回到單純。
人類社會也比猩猩社會複雜多,在大部分情況下,人類要處理的決策都不可能如以上賽局那麼純粹,考慮角度也比較多元,社會規約也比較多。猩猩社會談不攏,就大打一場,勝者為王。人類現代文明不太多可能那麼單純,那麼究竟考慮較多因素的決策是比較理性;還是如猩猩般的單純決策是比較理性呢?似乎我們不能這樣比較。請經濟學家不要以猩猩的單純角度來看人類,包括經濟學家自己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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